suirin

写废了的局外人系列。莫名变成了毕太太的同妻手札


你老了。
这不是你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人上岁数总容易操心,女人嘛,又最爱操心旁人的婚姻大事,够的上让你在这上头操心的不多不少,只一个。陈深。男孩子呀,不成家永远长不大,这不你每次一想起你阿弟总还把他当孩子。
所以你不知多少次埋怨你先生不关心陈深,不惦记给他找个家主婆,每天早晚念叨几个来回,终于把他逼急了。
我怎么不关心!你去问问我同他讲了多少回,“算我求你,小祖宗,再不娶房媳妇,你嫂子要骂死我啦!”可他听吗?不听。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还不是你惯着,你不偷塞给他钱,他能花天酒地乱找些妖精!
毕忠良语塞,气势瞬间瘪下去。钱他给了,陈深也确实没拿去干正经事,吃喝嫖赌抽,差一样就五毒俱全了。
可你看他至少身边姑娘一大把,哪天想讨家主婆了,随便抓个不就了事。
你气得直拧他:就他,他有几个老婆本哦!
行动处的薪水你是知道的,陈深那个德行,有多少都不够他堵窟窿。你家先生的薪水你自然也清楚,刚进行动处时仅比捉襟见肘四字好不过多少,可不到一年,毕忠良开始时不常往家中添款子,再算上给你置办的新衣首饰,里里外外竟有不少结余。
你穿得心慌,用得心慌,连药吃得都心慌。问毕忠良吧,自然没个所以然,他讲你跟我过够了苦日子,让你享福是应当,有我在,便有你一份,我没了,也保你衣食无忧。
你听完一想起来就满腔忧愁,拉住提药来送的陈深,问他,你实话告诉我,你大哥在外头做的什么买卖,危不危险。
陈深乖笑着挠挠头,真话没有,假话也不说。
你知道自己天真了,来钱快的能是什么好钱干净钱。阿弟啊,答应阿姐劝劝你大哥,叫他该收手时收手。都是身外之物,哪抵得过自己性命呢。
陈深痛快地答应。你蹙起眉,再不能多求他什么了。
陈深跟了毕忠良十来年,毕忠良的命都是他捡回来的,若不是他,你只怕一早做了寡妇。
就冲这个,你想让他好好儿的。
讨个家主婆不过为他能定定心,身边有贴心人照应,别净想着闯祸,再添个一儿半女,那该有多好。
你叹了口气,活似操心没个完的老妈子。可你有什么办法。你对陈深的感情已经复杂到无法割舍。
他是恩人,是阿弟,更是你没福气有过的孩子。
年轻时你和毕忠良以为可以等,儿女绕膝并不是着急的事,后来你们聚少离多,无论他去训新人,还是江西缴赤匪,陪在他身边枪里来火里去的一直是陈深。
而你在等。等着,熬着,苦着。
毕忠良不在的日子你过得着实苦。你是个有心气儿的女人,当初收拾细软与毕忠良私奔结发,就不可能灰头土脸回娘家求救济,宁可做帮佣贴补家用。
你的身子就是那时熬坏的。不知从何时起你会盗汗,心慌,没胃口,整宿整宿地做噩梦,睡比不睡更累人。苦药一把把喝下去,不见好也不见坏。这些你都能忍,只要想毕忠良还活着。
如果可以,最好他还能给你个孩子。
为此你缠着他彻夜缠绵,间隙里你透不过气儿地问他,这么大火,你在军营可怎么熬哟。
他掀了烟欺身上来,附在你纯洁的耳边沉着嗓子讲几句,荤得没边儿了。说完少不得性起,又是一轮被翻红浪。
往日不提也罢,提了伤怀,现如今你们已经不太碰触对方了。
前日你支使佣人归整冬天的衣物,这一找不要紧,居然刨出压箱底的老物件。一条粗棉床单。
你认识它。你当然认识。你含着泪打开,手掌紧贴住抚过,往中央靠下一点停住。
那里遗留着一小滩褐色的痕迹,是陈年血渍的锈。你就在铺着这条床单的床上与毕忠良完满了你们的婚姻。但你忘了这床单是洗不干净还是你故意没洗干净。
恐怕二者皆有吧。落红只有一次,正如同你的爱情只有一次,你和你心爱的男人站在圣坛前,被拼花玻璃滤过的光照耀你们的头脸,朦胧而圣洁。
你说我愿意。
他说我愿意。
一生只一次。
你嘴角浮上微微的笑,只那么一丁点,将你霜打过的丝瓜似的脸色装点出几分生气。
把这换上。你吩咐道。
傍晚过后开始下雨。你亲手去温酒,你先生怕一进门便要抱怨头皮麻,唯有热花雕才能治好。新婚燕尔的情景一幕幕浮上心头,一壶酒被你温到温情脉脉,忽然异想天开,往里洒了一把桂花。
然后你坐在小炉子旁等毕忠良回家。
你最擅长的就是等待了。
酒温过一壶又一壶,你等来的毕忠良并无任何旖旎心思,客气地谢过你的酒,复又嘱咐你这等小事交给佣人做好了,少费些心思好好将养。这话他说过许多遍了。往日语气真诚,今日却是敷衍。
你是个女人家,不懂国事只懂家事,你懂你的丈夫。今晚不适合重温鸳梦,甚至不适合数落陈深这个永不过时的话题。
到了晚间,你先掀开被子钻上床,对毕忠良矗立在窗前的背影唤道,睡吧。
他解下睡袍扔到一旁,手一撑床便摸出不对劲。这是……
他眯眼抚摸片刻,眉头蹙得更紧了,伸出手,说,到这边来,我的太太。
你窝进他怀里,大颗泪珠子悄无声息打湿了他的睡衣。
一夜无眠。不光是你,还有他。
刚过半夜他抽出你颈下枕着的胳臂,翻身背对你,不消片刻又翻转回来,最后索性起身出去了。
你寻着灯光在小书房找到他,只见他左手是酒右手是烟,看你来,他勉强提提嘴角,解释说我酒瘾犯了,喝完再回去睡。
你不和他争辩,也不劝阻。他这个样子,算上这次,你刚好见过三回。一回是他要投汪,一回是劝陈深投汪,眼下这回,不知在动什么脑筋。
凌晨时分他裹着寒气回到你身旁,从头到脚都是凉的,独有一处热气腾腾。你凑上去想像以前一样给他弄出来,他却拍拍你的肩,撤开了。
那天早晨毕忠良占用浴室的时间格外长。
等他神清气爽地出来,你已经换回原先的床单——柔滑的,宛如处子肌肤般的床单。
你下午约了行动处的几家女眷打牌,还叫了徐碧城。唐队长拜托过你的,碧城初到上海人生地不熟,还求嫂子许她过来多陪陪。徐碧城好歹在处里供职,不好拿钱不办事,一个劲往外跑,所以五次里有三次请不来,今天碰巧是那两次中的之一。
你喜爱唐山海,俊俏又体面,关键是懂得什么岁数做什么事,比陈深小好几岁已然早早有了家主婆,看着想着都稳当。可他这位夫人,却不如他那般妙。
来你这里的都是些嘴甜的娇客,一口一个嫂子叫得亲热。官太太们无聊,打牌最是解闷,推过十八圈下来,不熟也熟了。偏偏这位唐太太,牌不很会打,口齿也不很伶俐,说起风雅事物娓娓道来,人情世故却算不上一等一的好,一下午过去仍旧叫你毕太太。若不是你压着,坐对家的牙尖小姐怕是要把她吃了,好看看她凭什么本领嫁得唐山海这样一位如意郎君。
门铃响过三声,你知是陈深来了,只有他才这样摁铃。开开门却并肩进来两个,一前一后叫了句嫂子。倒也不稀奇,唐队长下班来接太太回家了。
你瞧着这对儿璧人夫妇,男的帮女的穿外套,甚至细心替她别好松掉的一抹鬓发,那样子实在好看,可你忍不住回想初见他们时的印象——不般配。
他太体贴,而她太冷淡,那日接风唐太太好歹有个把持,如今一双眼贴在陈深身上揭不下来,尤其陈深遇刺受伤那回,胳臂肘实在往外拐到不能再拐。你记得方才牙尖小姐盘问唐家夫妇如何相识结婚时唐太太的含含糊糊以及百般不经心,脑筋不晓得哪里搭错弦,忽然横生出一个念头——宣统皇帝都被离婚了,唐太太做了陈太太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这念头太过荒唐,随即被你压下去,可催婚的心情前所未有地急迫,恨不得出门就拉个女人,问过婚否便压着陈深成亲。
你留陈深吃晚饭,他刚带过话,说毕忠良今晚有事,迟回来些。你见他面色如常便不再多问,只管与他闲话,他句句应答妥帖,可你看得出他心思不在桌上。
他的眼睛是亮的。
他总说女人见到想到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时眼睛会发光,男人何尝不是。那亮光将他双眼漆成深黑,拍拍心跳都是回忆。
你的男孩子恋爱了,即便是在个萧索的冬天。
你故意咳了咳,他立马醒过神问阿姐嗓子不舒服啦?
你反问他:阿姐问你,你看上哪家小姐了?
他转转眼珠,那光不见了。笑着说:阿姐又要替我和谁家妹子做媒?您可别害人家,要是我被飓风队锄杀,这世界可不多了一个寡妇。
你一听就急了,不光为那可能被制造出的寡妇,也为你自己:你这是乌鸦嘴!
他认真地说:那凤凰嘴应该怎么说?
你无言以对,捂着手帕哭了。你听不得死字,那太沉太重,压在你心头太多年了,你不敢面对它,又在时刻等待与它撞个满怀。
你掖干泪水,郑重地说:阿姐不再给你张罗婚事了,可你得答应阿姐,一个人也要好好儿的。
他答应,好。
陈深走后,你思来想去并不能完全放下这件事。毕忠良果然回家很晚,你在梦和梦的间隙对他说:阿弟怕是有心上人了。
嗯?毕忠良发出疑惑的鼻音。
你替他多把把关,若是清白的好人家我就放心了。
嗯。
徐碧城依旧来你这里打牌,唐山海依旧一次不落地接她回家。有时陈深跟着一起,更多时候不来。你饶有兴趣地打量这同时在场的三个人,发觉唐太太见到陈深不再神采飞扬,眼神时时多了些躲避和控诉,仿佛陈深做了对不起她的好事。陈深似乎毫无察觉,在替太太小姐们开汽水剥栗子的间隙招呼坐在唐太太身后的唐山海,追着把人从沙发一头挤到另一头,揽过他肩和他咬耳朵。
这不稀奇,陈深爱和人勾肩搭背,嬉皮笑脸跟谁都自来熟,稀罕的是唐山海就容他这么搭着,西服起了褶子也没半句抱怨。不知说到什么有趣处,陈深偷笑起来,唐山海玉色面皮颧骨浮上薄红,别头时目光和你撞个正着。
他是窘的,冲你笑了下后不自在地整整领结,长睫毛瞬间覆盖漆黑眼仁。你不由自主跟着笑了,这位唐队长真是人如其名,甜得可以。
他们这一出不知哪里惹恼了唐太太,她嗓音泄露出掩饰不住的尖利:陈队长在同山海讲什么,这么逗趣,也讲给大家听听?
陈深连忙摆手:诶,讲不得讲不得,讲了唐队长回家要挨家法的。
你在太太们一片唏嘘里去瞧徐碧城,她捏紧麻将牌的手被一桌翠绿牌面衬得青白,嘴唇也是白的,两眼恨恨地瞪着唐山海,不似爱侣,倒像仇人。
你猛的看陈深。他大剌剌挂在唐山海肩膀的手还在原位,堪称坦荡,唐山海微笑着与徐碧城对视,从容无比,仿佛他们这样对视过很多次。
你的手在抖。眼尖的陈深几大步上前,蹲在你身侧问嫂子是不是倦了?
你压下心慌,说是有点累了,要不今天散了吧,改日再约。
他扶你起来,袖口和领口都散发出凛冽的香气。那并不是陈深自身的味道。
香气的源头还在几尺以外的沙发里,继续他与夫人的对峙,丝毫没有落败的迹象。
你不敢再想。
也不再约徐碧城打牌。
甚至焦虑地瞪着先生套在你指上的鸽子蛋。
不可心吗?毕忠良问,不等你答便替你做了主。还是蓝宝石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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